旅途結束，回到家中，父母早已準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，全是我平日喜歡的家常菜，唯獨多出了一盤苦瓜炒蛋。舉筷便吃，不想一陣苦味襲來。如此苦的苦瓜，還是第一次遇到。本欲吐掉，又不愿辜負父母，就繼續咀嚼了起來。意外的是，苦澀之后，口舌之間竟然生出一股自然草木特有的清涼氣息。

我好奇苦瓜的由來。菜園在后院，一直由父母親手照料著。在我的記憶中，他們從未栽種過苦瓜?！澳阃?，這些苦瓜的籽還是你帶來的?！甭犇赣H說完，我才恍然大悟。

今年春天，我去山里拜訪一位老友。老友是一所名校的畢業生，原本和我一樣在北京上班。他因工作受挫，便回到了家鄉，從此深居山中，守著幾畝田地，開始種植瓜果蔬菜的日子。山里的人常說，想要真正走出這座大山并不容易，我也時常為老友的境遇感到惋惜?！耙阅愕哪芰Γ瑸槭裁捶且谶@里受這種勞力的苦呢？”勸解是我此行的目的。

老友不以為然地說，山野里也有山野里的好處，在這里可以隨心選一隅安逸，可以隨處鋪一席明凈，可以隨時沏一壺香茗……素心清風，悠然自得，此間苦，亦為此間樂也！“走出這座大山固然不容易，但想要走出心中的大山，更難?！?/p>

我也不好再說些什么。分別之時，他送給我一些苦瓜籽，說只需將它們撒于土野，無須勞心栽培，便自可任其開花結果。

如今，在我家的后院，只見藤盛瓜旺，一條條瓜藤沿著支架延伸到院子外，一根根苦瓜倒吊著在空中輕輕搖曳。它們肆意生長著、纏繞著、攙扶著，墻里墻外都綴滿了苦瓜。

這些苦瓜，確如老友所言，并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去栽培，等到夏天它們自己就長得旺盛，早早地爬出了后院。路過的鄰居們都很喜歡，打個招呼，隨手摘上幾根。只是這種野生的苦瓜奇苦，很多人嘗苦色變，吃不了幾口，就覺得難以下咽了。幾次之后，滿藤的苦瓜也沒有人愿摘。我的家人都是節儉之人，不舍得浪費，苦瓜也就成為家常菜之一了。

我不禁看向父母，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的生命刻痕，是如此的清晰和深刻。他們的一生恰似苦瓜，一輩子深扎在這片泥土之中，瓜藤一生纏繞，熬雨迎風，一步一步，踏踏實實地走著自己的路。

我突然意識到，原來我就是那個被困在心中大山里的人。我給老友發了信息，就苦瓜之事準備再次拜訪答謝。然而老友忙得根本沒有時間招待我，盡管他回到了大山，但是他卻讓山里的物產走了出去。